巴颜喀拉山的孩子摘抄?

280 2024-01-26 00:44

《巴颜喀拉山的孩子》 (节选)

1 驮盐

我知道我生活在地球上,也知道从我们黄河源头的巴颜喀拉草原出发,绕地球一圈,就又能走回到巴颜喀拉草原。但是我没有走过。

德吉哥哥说:“有许多山上不去,有许多河过不了。地球大得没办法说,但人能走的路就只有细细的一条,比牛毛绳还要细。”

我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他说:“看看地图就知道啦。”

“地图是什么?”

“就是画到纸上的路,有平路,还有山路。”

“你看过?”

“我跟着尼玛活佛的时候看过。”

德吉哥哥是我知道的最会说话的人,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多少,但他说话像个大人,甚至比大人还要成熟。我有时候很迷信他,因为无论他说什么,最终都会证明,生活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,一幕幕地开始,一幕幕地结束。

那次去盐湖驮盐,阿爸本来不想带着我,德吉哥哥说:“还是带上吧,让他早一点知道藏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。”

阿爸说:“好像你知道。”

德吉哥哥说:“阿爸啦(啦为敬语),你知道的我不知道,我知道的你也不知道。”看我高兴得跳了起来,又说,“别高兴得太早啦,够你受的。”

果然被德吉哥哥说中了,上路后仅仅走了半天,我就走不动了,脚痛,腰痛,浑身酸痛。阿爸把我抱上了大灰马,从此我就成了大灰马的一部分,天天骑着它。而其他人都是步行,包括才让乡长家的拉巴哥哥。拉巴哥哥脚再痛,也不会骑上他家的枣红马。

他说:“我舍不得。”

所有人都舍不得骑马,因为路太远,还因为地势越来越高,草越来越少,有时候走一天,马、牛、羊都吃不上一口草。但是,还得往前走,就算我们自己挨饿,把糌粑省下来分给牲畜吃,也不能停下来。

德吉哥哥说:“要是走不动就不想走的话,那就没有路啦。”

我和拉巴哥哥一脸呆怔地互相看看,都觉得他说得不对,又不敢说不对:我们早就不想走啦,路怎么还会有呢?过了好几年我才明白,德吉哥哥也许是想说:不是因为有了路我们才要走,而是因为我们要走才有了路。路是走出来的。

我们一口气走了二十天。

德吉哥哥说:“盐湖母亲的悲伤,在傍晚的风里。”

不一会儿,风就呜呜地刮起来,就像哭,就像尖锐而冰凉的泪水扑打着人。我们来到了盐湖;我们拉着马,赶着牛群和羊群,跋山涉水来到了盐湖;我们一行二十多个人,在才让乡长的带领下,来到了盐湖。

采盐开始了:大人们用铁锨挖盐,用镢头挖盐,有时还会泡在淹没了小腿的卤水里,捞取更加洁白的盐,然后把盐堆成一些大小均匀的盐丘,装进用牛毛绳编织的口袋,背出盐湖,整整齐齐码在荒野里。不远处就是等候驮运的牲畜。

我和拉巴哥哥干什么呢?大人们不让我们采盐,只让我们唱歌。我们会从早唱到晚,在采盐的湖里,在堆盐的地方,在背盐的途中,我们的歌声就像冷风里掺进了暖气,糌粑糊糊里撒进了白糖,让又苦又累的采盐充满了希望。

月亮没有你纯洁,

太阳没有你热情,

菩萨没有你慈爱,

草原没有你辽阔。

北方的女神、盐湖的母亲,

请赐给我珍贵的盐巴,

让我高高兴兴背回家。

才让乡长说:“盐湖母亲喜欢人的赞美,她会保佑驮盐人的。谢谢你们啦,两只小羊羔。”

阿爸说:“今天的红盐像红玛瑙,白盐像白珍珠,全靠盐湖母亲的关照。”

德吉哥哥说:“盐湖母亲还不知道驮盐人有多可怜吧?不然锋利的盐锥怎么会划烂我的靴子呢?”

于是我和拉巴哥哥更加起劲地唱起来:

在远离家乡的日子,

我来到荒凉的北方,

连枯草也不长的盐滩,

我想起家里的阿爸阿妈,

眼泪结成了晶莹的盐巴。

阿妈我想你,我的靴子磨烂啦;

阿爸我想你,我的帽子吹掉啦;

阿姐我想你,酥油和糌粑吃完啦;

阿嫂我想你,滚烫的酥油茶喝不上啦。

我家的藏獒我想你,

我遇到凶狠的狼啦。

青青的草原我想你,牛羊饿得哞咩叫啦;

洁白的雪山我想你,已三天没喝到水啦。

唱着唱着我们就会流泪。

才让乡长赶紧说:“盐湖母亲已经看到啦,明天一醒来,一切就都会好起来。”

阿爸用半是祈求半是祝福的口气说:“扎西德勒(吉祥如意)。”

德吉哥哥说:“那就唱唱明天吧。”

我和拉巴哥哥又唱起来:

明天的天上有两个太阳,

一个送来无边际的牧场,

一个送来数不清的牛羊。

明天的天上有两个月亮,

一个照耀连绵的糌粑山,

一个照耀流淌的牛奶河。

不要以为我会唱许多歌,其实主要是拉巴哥哥会唱。拉巴哥哥三岁时就会唱山歌和酒歌,五岁时会唱《格萨尔》(藏族史诗),现在他七岁了,需要他唱什么他就能唱什么。我跟着他唱,有的学会了,有的学会又忘掉了,有的怎么也学不会,比如即兴编词的那种,我总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一个词跟另一个词流畅地连起来。

我唱歌没有拉巴哥哥好,但我会画画。就像我跟拉巴哥哥学歌一样,拉巴哥哥也想跟我学画画,可他手笨,怎么也学不会。我拿着石头在地上画菩萨,画牛羊,画马,画鹰,画山水,画驮盐人的队伍。大人们都说:喜饶画什么像什么。

有一次阿爸说:“你画个盐湖母亲吧。”

我想都没想就画起来。驮盐的人们围着我看,就在我画完最后一笔,扔掉石头的瞬间,大家纷纷跪下了。我很吃惊:我画出的盐湖母亲,居然跟驮盐人心目中的盐湖母亲一模一样。但我想,阿爸也许能看出来,面前的盐湖母亲跟阿妈的样子差不多,那眼睛,那鼻子,那笑容,那发辫,那手势,甚至那颗脖子上的痣,都是阿妈特有的。

才让乡长说:“我家的拉巴,你家的喜饶,以后都可以去寺里当喇嘛。”

阿爸说:“噢呀(是的),佛菩萨保佑他们如愿以偿。”

喇嘛是对僧侣的尊称,意为上师,在草原上有着很高的地位,当了喇嘛就等于有了光明的前程,全家人都会荣幸。

但德吉哥哥好像不认同,他说:“拉巴和喜饶都是有天分的,也许在更远的地方,有更好的去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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